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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让黑袍人下定决心的,不是可能会来自师父的认可,而是点苍山一门伟大的理想。

她将黑袍往身后一甩,拱手道:“还望先生赐教。”

她的声音有些忐忑,不知是出于对李惜云的不信任,还是要得到大虚剑派传人指点的激动。

黑袍人的态度从兵戈相向到请求他指点,只用了李惜云两句话的时间。

“小姑娘,别太天真。你方才还想杀我,现在又理直气壮地有求于我,这可不合规矩。”

李惜云的回复让黑袍人措手不及。

“规矩?”黑袍人不解。

李惜云倏忽间板起脸,道:“对啊。你又不是我徒弟,请我指点总得拿出点诚意吧?”

黑袍人有些无措,他方才不是说好自己不动武,什么都好说吗?

“那你想怎么样?”黑袍人讪讪问道。

她只下了趟山,来了趟皇宫,还没入尘世呢,就被世间繁复的规矩搞迷糊了。

“唉,说白了,就算你不给我点回报,总归也得告诉我你要去干嘛吧?不然万一我真教出个恶人,你转头把皇帝杀了,那不连带着我都是掉脑袋的罪?”李惜云煞有其事道。

黑袍人顿时怒道:“我派弟子向来正直,以河山安好为己任,怎会做刺杀皇帝的勾当?”

“我只是举个例子,你别当真。”李惜云“嘿嘿”一笑,道,“我也是为咱们大古考虑不是?”

黑袍人沉寂下来,李惜云看着确实不像恶徒,或许“大虚剑派”此名值得一赌。

“告诉你也无妨,”黑袍人咬了咬牙说,“我此行前来,是为了取得一物。”

“何物?”李惜云问。

黑袍人顷刻闭口不言。

看来是件要紧的东西。李惜云也不纠缠,问道:“可是在皇家宝库中?”

“不,”黑袍人摇了摇头,“先生不必烦忧。此物不过是后妃之物,与前朝并无关系。”

李惜云皱眉,问道:“你们点苍山什么时候还管起后宫了?”

“赴主人之所托。”黑袍人回答道。

李惜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。

主人?点苍山那帮武痴怎么会低声下气认起主来?

她先前那么推崇贵妃,现在又要去后宫偷东西,莫非……

应该不会吧……

“你们的主人,莫不是嘉贵妃?”李惜云试探地问,问完他自己都觉得滑稽。

谁知,他这一问,竟让黑袍人惊骇地接连后退几步。只听她的声音惊骇,颤颤巍巍问道:“你是如何得知?”

李惜云惭愧捂脸,点苍山真是教出来个好徒弟。

……

林岫青的表演,李惜云到底是错过了。

宫廷乐师的演奏自不必言,一顶一的出众。待他们演奏到了最**,便衬托出了林岫青的独奏。

只听一阵圆润的葫芦丝声于中途加入进来。

虽然林岫青并未吹错音节,但葫芦丝的声响还是太过质朴,与华丽的伴奏格格不入。

宫廷乐师们才不管那些,今天加班到这么晚,他们只管着赶紧干完活下班。但林岫青也长了双耳朵,知道自己吹奏功夫尚浅,坏了好端端的伴奏,却无计可施,只能按着记忆中的谱子吹下去。

她急切之下,脸色微微泛红,眼角竟滑出一滴晶莹的泪水。与此同时,她气息颤抖,手中的葫芦丝终究走了音。

质朴的葫芦丝声顿时变得尖锐,乐曲的走向也变得诡异,富丽堂皇的意境瞬间变得破败不堪,好像盛世人家突然破落成沿街要饭的叫花子。

《阅尽千奇》是西域传入中原的古曲,描绘了樊燮古国的盛世。原本这首曲子应由西域乐器吹奏,后被中原人发觉以葫芦丝吹奏更妙,因此改编成了葫芦丝曲。此曲以其玄妙的指法和婉转的音节闻名天下,以至于乐坊无此曲便不开张。

只不过,林岫青硬是把一场盛世吹成了风雨飘摇中的断壁残垣。

众嫔妃方才觉得此曲平庸,只是一开始碍于娴妃身份尊贵,只能百无聊赖地听下去。但自从林岫青吹破了第一个音,刺耳之音便鱼贯而入,折磨起听众的耳朵。

与林岫青一同位列四妃的花棠棣命心叶捂住自己的耳朵,在葫芦丝的鬼哭狼嚎声中淡定饮茶。

其他人不敢像花棠棣一样大胆,唯恐林岫青事后怪罪,便只能继续听下去,但是少不了说上一番闲话。

“娴妃娘娘这不是棋差一着,而是要掀翻棋盘啊!”宋成珮小声同曾文昕耳语。

曾文昕面色难看道:“她是嫌恩宠太盛吗?竟这般自暴自弃!”

在场嫔妃中,有不少与宋成珮和曾文昕持有同样想法的嫔妃。只是宋成珮和曾文昕去了紫宸宫数次,与林岫青关系还不错,话音里满是委婉和恨铁不成钢之意。

别的和林岫青无甚交集的嫔妃,评价起这出灾难现场便不怎么留情面。

“圣上怎么还忍得下去?”沈凌寒万年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。

一旁的顾吟风笑吟吟答道:“圣上许是行云流水的乐曲听惯了,想听些磕磕绊绊的吧?就像宫中御厨做的饭菜再好吃,姐姐你还是在自己宫里建了小厨房一样。”

王倩捏了捏额角,皱眉问:“娴妃准备的时候,未有旁人指点吗?”

安玉尘双指一夹,将一颗鲜嫩的葡萄粒送入嘴中。

她本不想落井下石,奈何林岫青越吹越偏,周身议论声也愈发嘈杂,她便很难再沉寂下去:“恐怕紫宸宫的人也不敢置喙吧?估计她们都把娴妃捧上了天,她才敢以这三脚猫功夫登台献丑,可见娴妃贤惠淑雅之名在外,于自己宫里却是另一副模样。”

这话延伸出去太远,少有嫔妃敢表示赞同,但也有嫔妃觉得这话在理。

——不然,她怎么敢?

看热闹的人都期待着皇帝发怒,有野心的人都盼望着自己能借机向上爬。

但她们都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——娴妃在宫中屹立不倒多年,怎么会举止轻率,将自己这么轻易得赔进去。

一曲已毕,宫廷乐师战术性撤退,留下了林岫青独自立于台中。

她还保持着吹奏的姿势,泪珠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夺眶而出。